第二十章 西风难解情_大明风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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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章 西风难解情

  仁寿宫的庭院里宽敞幽静,两棵苍劲的古柏耸立其中,殿台基下东西两侧各安置一对铜凤和一对铜鹤,寓意为凤体安康,延年益寿。

  朱瞻基静静地站在殿外的基台之上,他心中稍稍有些忐忑,不知这一次的见面会是怎样的情形。而大殿内端坐在金花玲珑屏台床上的张太后此时内心也不平静。

  晌午她派去乾清宫传话的人回来后将皇上的话转述给她,那原话是怎么说来着?

  “因为坤宁宫被人占着,微主子没地方住,就得暂住乾清宫。那边什么时候腾出了地方,自然也就各归各位了。”

  “这是皇上说的?”张太后唇边是隐隐的略带苦涩的笑,她始终不敢相信一向对她十分恭敬的皇上这一次是如此地强硬,难道真的是翅膀硬了?如今登基做了皇上,所有的人都臣服在他的脚下,就是亲生母亲的话竟也不听了。立谁为后暂且放在一边,如今刚做了皇上就如此不顾礼法任意而为,这倒让张太后担心不已。

  “好好好,真是儿大不由娘了!”张太后一连说了几个好字,谁也不知道她此时在想些什么。

  “太后,皇上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儿了!”云汀揣摩着太后的心思低声提醒。

  张太后点了点头,“让他进来吧!”

  “是!”

  朱瞻基缓缓步入室内,这仁寿宫已按他的吩咐装饰一新,如今正是华丽无比。朱瞻基垂目看到的是方砖墁地,光可鉴人;门窗、隔断、桌椅均为朱红色,用的是上好的红木,窗楹上还镂刻着云龙图案,如今斜阳尽洒,好似铺了一层金子;仰首则见彩绘金凤,栩栩如生。这还是朱瞻基第一次认认真真地打量着仁寿宫里的陈设,脑子里闪现的是母后在成为太后之前住过的地方和用过的封号。

  当祖父还是燕王时,他们一家人住在北平的燕王府内,那时母亲的名号是燕王世子妃。那个时候,他很小,以至于连曾经住过的居室和母妃年轻时的模样都记不得了。后来祖父“靖难起兵”,夺下江山,他们举家南迁搬入奉天门内的皇宫大内,那时,母妃成了太子妃,住在东宫最宽敞的殿宇里,这一住就是二十年。直到皇祖父永乐皇帝驾崩,父皇即位,母妃则由太子妃成为了皇后,从而住进了坤宁宫,短短九个月之后又因为父皇龙驭宾天,母后从坤宁宫迁入仁寿宫,成了太后。

  母后的样子似乎没有变,依旧端庄美丽,只是神态和气质分明与过去大不相同了。以前的母妃是贤良敦厚、内敛谦逊的,而现在的母后是凌厉睿智、果敢坚毅的。过去的母妃与现在的母后,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她呢?

  正中屏台床上的张太后端然稳坐,而下首东西两侧则列有金红连椅,上面放着靠垫、引枕,铺着大红锦绣坐垫。

  朱瞻基的目光与张太后对了个正着,他立即下跪行礼:“儿臣给母后请安,恭祝母后吉祥安康、万事顺意!”

  张太后淡然一笑:“今儿这吉祥话说得可真好,只是不年不节的,皇上怎么突然行起大礼来了?快起来坐吧!”

  朱瞻基悻悻地笑了笑,刚刚一时心烦,对母后派来传话的小太监重责了几句,若微劝了又劝,连连催促他赶紧过来给母后请罪,这才硬着头皮来到仁寿宫的。只是非心所愿,所以落座之后,朱瞻基与张太后竟是相对无语。

  他佯装环顾室内,“母后宫里布置得实在舒适,看这屋角与门窗之间的圆桌、香几,案头上摆放的时令花卉和山石盆景,真是雅致。”话音未落,又瞥见太后屏台床边上的花架子上摆着一个盆景,样子十分稀罕,好像是一段木头做成的盆景,看上去乏善可陈,只是一段久经曝晒的朽木。朱瞻基不禁暗暗称奇,这仁寿宫里雕龙画凤、绘彩描金,各种摆设更是精致绝伦,怎么却在最显眼的地方摆了这么一个既不好看又不贵重的枯木头呢?

  张太后仿佛知他心中所想,“皇上,你一定奇怪,母后为何要在寝宫里摆上这么一个劳什子?”

  朱瞻基面上微红:“什么都瞒不过母后,儿臣瞧着确实觉得奇怪,莫不是这木头里面藏着什么玄机?”

  张太后也不答话,只是从发髻上面拔下一支碧玉簪,在枯木上轻敲了两下,玉簪应声而断。

  原来如此!朱瞻基心中立即明了,只是面上却装着万分惊讶:“这样子看来无奇,可是敲之却铿锵有声,木形石质,尤显珍贵。儿臣就说嘛,母后宫里必定不会有俗物的。”

  “正是如此!”张太后点了点头,看着朱瞻基的眼光微微闪烁,似有深意,而一语过后却不再开口。

 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,朱瞻基对于太后的意思虽然十分清楚,可他并不想就此作罢,于是他正色说道:“母后,儿臣今日过来给母后请安是有一事相请,若微母女已经回宫,朕登基至今已近月余,儿臣想向母后请旨,册立若微为后!”

  仿佛在意料之中,张太后并不惊讶也不震怒,她只是挥了挥手,让侍立在旁的宫女和太监悉数退下,她端起案上的茶杯浅浅地抿上一口,这才说道:“皇上所请,母后不敢也不能相从!”

  “母后!”朱瞻基刚想开口,张太后目光一凛便制止了他,“皇上稍安,皇上一定奇怪母后为何会力保那胡善祥。若论亲厚,若微幼时进宫就由母后代为抚育,可以说是母后看着长大的,就如同自家女儿一般。而胡善祥为何能后来居上令母后总是力保于她?”张太后反问道。

  “母后?”朱瞻基俊眉微拧,眸色暗沉。

  张太后道:“善祥就像这‘木石’一般,外表朴实无华,实则纯善至真,更有国母之范。皇上细想想,这么多年从皇太孙府到太子东宫,她为你主持内务一向是有法有度、沉静柔朴,虽然得不到你的宠爱与青睐,但是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奉上驭下,母后找不到她的一点错处。”

  朱瞻基思而不语。

  “若微虽好,可是为了她你屡屡逾礼,这就是她的不贤不孝不忠不义。”张太后目光之中闪过一阵忧虑,她微微叹息之后方说道:“皇上,你对若微就像是当初你父皇对郭妃一般。众人都说母后心狠,令她为你父皇随葬。可是你知道吗?这并不是母后的意思。”

  “母后?”朱瞻基对上张太后的目光,“难道是?”

  张太后点了点头:“你父皇临终前拉着她的手说‘生死契阔,与子执手’。”她笑了,无奈的笑容中满是挫败感,“你知道你父皇如何对母后说的吗?”

  朱瞻基摇了摇头。

  “他对我说,让我莫要怪他狠心。他对郭妃是宠爱,而对我则是敬重。宠爱是一个男人对于一个女人的情爱,而敬重则是皇上对皇后的恩义。作为男人,他此生离不开郭妃,就是死了也希望她能够相随相伴。可是他又说,作为帝王他很清楚社稷和子孙离不开我。所以他让我好好活着,替他看着你们这些子孙,替他守着我大明千秋万代的基业。”张太后珠泪轻落,面露悲凄之色。“母后?”朱瞻基怔怔地不知该如何接语。

  “如果你父皇也像你一般,只为了个人的儿女私情,那他就会立郭妃为后,那么你就不再是嫡子,也就不能继承皇位。那样一来,乾坤与社稷就会颠倒混乱,你明白吗?”张太后脸上的悲凄之色转瞬即逝,此时她脸上一派肃然,没有任何情绪,有的只是威仪。

  “母后,若微不是郭贵妃,胡善祥更比不得母后!”朱瞻基面色微变,几乎就要将他对胡善祥的指责和盘托出。

  “怎么比不得?”张太后瞥了他一眼,“别跟哀家说那些有影没影的事情,要说善祥为了夺宠暗害若微,除非有真凭实据,否则哀家绝不相信,谁若再提,母后就要治她一个‘谤上之罪’。”

  张太后看到朱瞻基面上似有不服之色,轻哼一声道:“母后绝不是是非不分之人,若是日后皇上有了实据,到那时,莫说是要废了她,就算是杀是剐也全由着皇上。只是现在,母后不得不劝皇上,如今皇上刚刚登基,根基不稳,还是一切遵从皇祖遗命为好,也省得别有用心之人以此事为由兴风作浪,陷皇上于不义。”

  “母后!”朱瞻基还要再争,“身为天子,连立后的事情都不能自主,这君临天下还有什么意思?”

  “糊涂!”张太后忍了又忍,还是没能忍住,她将案上的茶杯重重一摔,语气颇为严肃,“皇上以为寻常百姓家就可以想娶谁就娶谁吗?山野村夫都知道,婚姻大事,父母之命媒妁之言,也不是自己能做主的。皇上前日亲临午门迎接庶妃,已经引得朝野上下、百官黎民议论纷纷了,如果再背弃祖命与父命,废弃元妃改立他人,必将引起百姓与官员们的非议,这样有损圣德、动摇国本的事情,哀家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皇上执意妄行!”

  “母后!”朱瞻基站起身,冲着张太后深深揖礼,“儿臣自然知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,可儿臣更知道‘后宫不得干政’!”

  此语一出,大殿里立即陷入死一般的沉寂。

  张太后紧紧盯着朱瞻基,眼中没有伤心,只有失望,是的,除了失望再无其他。

  生命中有两个至关重要的男人,一个是先皇洪熙皇帝朱高炽,为了他,她大半生都处于惶恐之中,殚精竭虑、如履薄冰,小心翼翼地熬了二十多年,刚刚松了口气,他就撒手西归。另一个就是站在她面前的年轻天子朱瞻基,在寂寞的朱门宫阙之内,他是她唯一的安慰。从降生之日起他就带着“怀抱玉圭乃真命天子”的祥瑞之兆;作为长孙,他从小是由婆婆仁孝皇后亲自抚育,又因为聪慧机敏被公公永乐皇帝视为“好圣孙”而宠爱备至;在无数次诸王夺嫡的明争与暗斗中,是他让自己和夫君转危为安,也是他让自己夫君的那个岌岌可危的太子之位最终得以保全。虽然朱瞻基自小没有长在她的身边,所以跟她不很亲近,可是一直以来他都是她的骄傲与依靠。张太后实在没想到居然有朝一日,这个好圣孙,这个贤明的年轻天子居然会对自己说“后宫不能干政”!

  张太后点了点头,她也站了起来,挺直身子昂首说道:“请皇上记住今天说过的每一句话!”

  其实话一出口,朱瞻基就有些后悔,他原以为母后会严词厉色地批驳他,没想到母后却如此平静。

  “母后!”他自知不妥想要开口解释,而张太后则一抖凤袍转身走入内室。

  大殿里空空如也,朱瞻基怔了怔,这才独自退下。

  正值盛夏时节,御花园内佳木葱茏,情趣盎然。临水的万春亭内,两位佳人围桌而坐,正在下棋。亭畔便是一池碧水,池中芙蓉出水,游鱼穿梭,给寂静的午后增添了许多生机。

  “曹姐姐,你说咱们是不是该去乾清宫请个安,看看咱们这位微主子?”说话的女子穿了一身嫣红色的薄蚕丝锦细纹罗纱衣,腰间束着一根雪白的织锦攒珠缎带,鬓发如雾,斜插了一支羊脂玉簪子。她衣容俏丽,人比花娇,正是朱瞻基的另外一位庶妃袁媚儿。

  被她唤作曹姐姐的则是与她同时入宫的宫妃曹雪柔,曹雪柔手执白子轻扣落盘,随后得意地笑了:“妹妹输了!”

  袁媚儿唇角微动,伸手在棋盘上胡乱抹了一把,于是黑白两子瞬间混成乱势,曹雪柔稍稍有些怔愣:“妹妹可是恼了?”

  “我是恼了!”袁媚儿瞪着她道,“这里又没有旁人,咱们姐妹说几句体己话有什么要紧?姐姐为何要闪烁其词故意岔开话题?咱们姐妹自永乐十五年入宫至今已近十年,十年的光阴,就是一块石头也该被焐热了吧?殿下心硬如铁,十年里除了那屈指可数的几次宠幸以外,数年不得亲近!从皇太孙府到东宫如今再到这里,看似繁华如锦实则如同冷宫,若不是咱们姐妹相伴,这日子又该如何挨下去?”

  她说得动情,眼中更有泪光闪过,惹得曹雪柔心里也很不好受,她一面从袖中掏出帕子伸手为袁媚儿轻轻擦拭脸上的泪水,一面低声劝道:“妹妹多心了。姐姐哪里是想岔开话题,只是刚刚全神聚在棋盘上,连妹妹说些什么都未听清。妹妹知道,姐姐素来是个没主意的,你说该如此行事,姐姐跟着就是了。”

  袁媚儿听了,这才平复了情绪,她拉住曹雪柔的手说道:“姐姐,如今宫中形势倒让咱们左右为难。胡妃那里虽然说是奉太后之命住进坤宁宫占了先机,可是孙若微则更胜一筹,居然搬入了乾清宫。太后与皇上两相僵持,倒把咱们给难住了。就说这日常请安吧,咱们若是去了坤宁宫,若是日后孙若微当了皇后,自然会把咱们视为眼中钉;可若是咱们去乾清宫看孙若微,那万一最后还是立了胡妃,咱们又得罪了她,真是为难!”

  曹雪柔点了点头,她站起身走到亭子边上,凭栏而望,看着宁静的湖水若有所思,“水欲静,奈何总有微澜。”

  “哦?”袁媚儿仔细思忖着她的话,突然从桌上拿起装着棋子的黑玉瓷罐狠狠掷入水中,“扑通”一声,立即溅起水花阵阵。

  “妹妹这是做什么?吓了我一跳!”曹雪柔手抚胸口,芳颜微变。

  袁媚儿笑了:“姐姐刚刚不是说‘水欲静,奈何总有微澜’吗?这下好了,妹妹掷下重物激起波浪翻跃,如此一来把水搅浑,这么大的动静之中,姐姐还看得到刚刚的微澜吗?”

  曹雪柔盯着袁媚儿那双顾盼横波的美目,只在转瞬之间便恍然明白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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